运河之子

生 活

（七）

说到这儿的时候，翠翠把话停顿住了，两只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晶莹而悲酸的泪水了。

张老实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急切地向翠翠追问道：姑娘，你爹呢？你又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的？

翠翠用她脏糊糊的袄袖抹了下两眼里涌出的泪水，痛苦地说道：俺一觉儿醒来后，这才发现俺爹不在炕上了。这时，俺一下慌了，就连喊带叫地跑出了屋子。

张老实急切地插问到：你爹都病成那个样子了，他出屋干嘛去了？

翠翠说：我找遍了屋里屋外，就是没找见俺爹的影子，这时候，天就快要亮了。后来，俺在俺家房前的小道上看到了一滩血迹，于是俺就顺着那血迹一直追了下来。

张老实急切地问道：你爹、你爹他出屋干什么去啦？

赵翠翠从家里逃出来快三个月了，一路之上，靠讨饭活命的她总是胆战心惊地面对这个世界，从来没向别人叙述过自己的苦难身世。此时，在憨厚的张老实面前，那深隐在她心中的悲痛竟像决了堤的洪水般倾泻了出来。她哽咽着，断续着对张老实说：大叔，俺爹……俺爹是一路爬着……去了俺家西边儿的……大、大运河的。俺……俺像疯了似的追了下来。可是，等、等俺跑上河堤，俺……俺只看到了俺爹放在水边上的一只布鞋，俺爹、俺爹早没影儿了——大叔，俺爹他……他这是怕拖累俺，才……才一头扎进运河寻了短见。说到这儿，赵翠翠抽搐着双肩已然说不出话了。

憨厚的张老实本也是个苦人儿，当他听了翠翠姑娘这番声泪俱下哀婉悲戚的倾诉，勾起了他二十年前和梁秀英的那场遭遇。悄然间，两行同情的泪水已然顺着他沧桑的脸颊滚落在了前胸的衣襟上。再者，张老实之所以如此的悲伤感怀，其中还有一个原由，那就是眼前的赵翠翠不但和他同是山东人，且翠翠说的那蛤蟆洼村，和自己老家团洼村不过是一二十里的路程；从前，他在运河上拉纤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走过蛤蟆洼那个地方。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一样的乡音，同样的遭遇，怎么能不让张老实悲伤感怀浮想联翩呢。

沉思了片刻，擦了把眼泪的张老实没有再多想，便把翠翠姑娘给领家来了。 

当张老实领着赵翠翠进屋的时候，梁秀英正在炕上缝补刚浆洗过的一床破被里子。听到响动，抬头看见刚出家门不大会儿工夫的男人磨头儿回来了。梁秀英先还以为他在码头上没找到活儿干，可再看时，张老实的身后还跟进来个蓬头垢面的姑娘。这下，梁秀英的心里便诧异了。

进到屋来，张老实三言五语地把赵翠翠的情况向女人简单的叙述了几句。梁秀英听了，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作为一个具有同样遭遇的女人，她对翠翠的不幸该是刻骨铭心的；而作为一双儿女的母亲，她对翠翠的苦难处境给予了极大的同情。

梁秀英丢下手里的被里子，拉着翠翠的小手在炕沿上坐下了，先是暖言劝慰了姑娘几句，随后来到屋外，点柴烧了足足一锅热水。接下来，她先是帮着翠翠把乱蓬蓬的一头长发洗了，然后打开炕脚放着的一个蓝布包袱，从里面抖出一身儿浆洗干净的碎花布衣裳放在了翠翠的面前。梁秀英边给翠翠梳着头，边说：闺女，我给你做些吃的去，你自个儿把身子擦洗擦洗，把这身儿衣裳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