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子

第四十二章

宝山回来了

邓宝山两次婉拒了在城里工作的大好机会，最后如愿以偿地回到了自己的母校草场中学。为此，学校姬校长（原公社文教组组长）专门为宝山开了个欢迎会。

姬校长问宝山：“宝山，你有两次留在城里工作的机会，你为什么非要回到咱乡下中学来呢？”

宝山回答得很干脆：“推荐我上大学时，您不是和我讲了是为补充咱草场中学的师资力量吗？我不能失信于您啊。”

姬校长感慨地说：“现如今，别人都想办法往城里跑，可你却偏偏有机会不用，实在是难得呀。”

宝山说：“姬校长，我倒是觉着没什么，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谁都不愿在条件艰苦的农村学校任教，咱家乡的孩子们就更没什么指望了。”

姬校长说：“如果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一样，咱农村中学的师资就不至于这般捉襟见肘了。咱们学校，代课老师就占到了三分之一，你说这教学质量怎么能够提高？”

宝山说：“姬校长，慢慢来吧，只要咱农村学校的办学条件改善了，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到这里来的。”

姬校长语重心长地嘱咐宝山：“我再有几年就该退休了，宝山，好好干，争取几年后接我的班。”

宝山笑了，说：“我还是踏踏实实的教几年书吧，到时候您觉着我行，我再考虑这事。”

姬校长问：“宝山，你想教哪个年级？”

宝山问：“您觉着哪个年级最需要我？”

姬校长沉吟片刻，说：“要说最紧迫也需要强手来把关的年级，也就是现在的初三毕业班了。”

宝山想也没想，说：“那我就去初三年级。您准备让我教哪个班？”

姬校长说：“咱初三年级一共四个班，教三、四班语文的张秀琴老师暑假里调走了，教一、二的徐思青又是个代课教师，教学水平也很一般。我想，如果你要是能忙得过来，我打算给你三个班的语文课，再接任四班的班主任，你觉着怎样？”

宝山想也没想，干脆地回道：“姬校长，没问题，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您能不能给我安排一间宿舍？”

姬校长说：“宿舍没问题，把我的办公室给你住都不成问题，可就是你的工作担子比较重，我怕你吃不消。”

宝山哈哈一笑，说：“我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这算不了什么，要是和我在怀柔修铁路的劳动强度比起来，最多不过是多上几节、多耗费点精气神儿的事，我保证没问题。”

姬校长看着面前的邓宝山，心里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也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欣慰。姬校长满含神情地说：“宝山，前途无量啊！好好干，我会全力地支持你！”

暑假开学，宝山以饱满的工作热情投入到了工作中。从早到晚，除了中午和晚上要回家吃饭外，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教学和课外辅导上。

宝山参加工作的这一年，是刚刚恢复中考统招的第二年，教学管理以及教学质量的考评只能算是刚刚有点眉目，尤其是以考试成绩来选拔人才，这就给所有教初、高三毕业班的老师们压了一副很重的担子。

初三毕业班的学生，毕业和升学使用的是一张统考卷子，全县的毕业班老师要集中起来统一阅卷统分，等到成绩出来了，各学科的教研员还要忙活几天，要把全县几十所中学的学科成绩算出平均分、及格率和优秀率，然后再逐一地进行排队。随后，一份份成绩单先是分发给各个学校，待暑假开学，各学科还要进行单独的质量分析。说起来，每年这样的质量分析会，其实做的就是涂彩和扒皮的事，你看那些成绩好的老师们，不光是抢在前排就坐，而且是红光满面趾高气昂神采奕奕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而那些成绩倒数的老师呢，他们只能躲在人群的后面，藏头缩颈灰头彻脸不说，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遮羞。

邓宝山是初生牛犊不知老虎的厉害，才刚刚参加工作，而且一接手就是三个毕业班的语文课。对于宝山的所作所为，有人说他是能者多劳勇挑重担，也有人说他是好出风头不知死的货。好在这些人都是背后说人，没有灌进宝山的耳朵里，他把一门心思全都投放到了一百多名学生身上。

有时候，苦恼和忧愁是给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人所准备的，而对于那些有事可做的人来说，他们没多余的时间去估计这些。应该说，宝山刚刚经历过这么大的情感变故，要说他已经把痛苦和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也不太现实。可是，当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学生身上的时候，那么痛苦眷顾他的机会就少了许多，工作以后，除了稍微轻松一些的假日，他有时还会想起和秀儿的那些往事，可是，只要进了课堂，只要有学生围绕在他的身边，他就完全属于那些孩子们的了。

宝山干了近三年的队派教师，这段经历让他不但积累了一些教学经验，对于如何组织握课堂教学也并不陌生，再有，毕业前那三个月的实习锻炼，也让他对中学生的性格特征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从宝山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堂课开始，他几乎就没有任何的陌生感，讲起课来也是驾轻就熟挥洒自如。几天下来，学生们便喜欢上了这位年轻帅气而且视野开阔的邓老师。宝山的语文课，既不照本宣科墨守成规，也不信马由缰海阔天空，抓住教材这个核心，尽力去拓展学生们的人之空间与知识视野，于是，他的语文课很快便成了学生们最喜欢的一门课程。

邓宝山在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而柳春秀的人生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她怀孕了，而且，再有两个月，她就要做母亲了。

秀儿仔细掐算过自己怀孕的日子，就是在那个洞房花烛的夜晚，恍若在梦境中的她让满囤得逞的那次。后来，尽管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摆脱满囤对她的纠缠，可身为人妇的她又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自己就像个木头人似的让满囤满足过几次。可是，当秀儿知道了自己肚子里有了小生命以后，便一直坚决地拒绝满囤的对她的骚扰。尽管满囤心里不舒服，可他心里忌惮秀儿，而且秀儿拒绝他的理由又是那么充分。

刚刚进入冬季没几天，秀儿十月怀胎即将临盆，就在她煎熬了一天一宿之后，在自家的炕头上艰难地生下了女儿。

初为人母，秀儿的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女儿的身上。

自打女儿降生后，秀儿就打发满囤到到炕脚去单独睡了。待熬过了整整一个月子，满囤一脸是笑地朝秀儿身边凑合，可秀儿以孩子还小为说辞，将一身机油味儿的满囤拒之于她和孩子的领地之外。有时，欲火烧身的满囤蜷缩在炕脚儿表示不满，但他从不敢在秀儿面前耍横弄个霸王硬上弓。因为，满囤太稀罕秀儿了，他惧怕因为自己的鲁莽而惹恼了秀儿。心有忌惮，便畏手畏脚，只有在秀儿心情稍好的时候，他才有机会得逞一次。

自从秀儿的肚子开始显怀，到女儿出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秀儿都没回过柳湾村。也就是说，自从她嫁出嫁的那天起到现在，她从未见过宝山一面，而宝山也没看到过婚后的秀儿是个什么样子。

虽说如今的柳春秀做了人妻人母，可她始终也无法忘掉过去，那令人怀念热烈和激动，经常会萦绕在她的心头。有时候，每每看到为人粗鲁、相貌有些猥琐的满囤时，她的眼前就会闪现出宝山的身影。可秀儿的心里清楚，虽说她并不爱这个每天都在她眼前晃着的周满囤，可他却是自己实实在在不可否认的男人；尽管几十里之外的邓宝山还在她心里装着，可他却永远都不再属于她柳春秀了。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想努力地忘掉它，可它却无施不可地光顾于你。每每从昔日的回忆中醒转过来，秀儿也曾为自己当初的鲁莽决定后悔过，可她知道，正是由于自己率先迈出了这一步，这一生一世，亲爱的宝山便永远都不再属于她了，而真正属于她的未来，将会在这无爱的痛苦中一步步地煎熬下去。

转眼间，宝山工作后的第一个学期结束，学校开始放寒假了。可是，为给六月末的中考腾出更多的复习时间，学校安排全体初三学生在节前和节后要上两个星期的新课，这么一来，二十几天的寒假，留给宝山的休息时间只有春节前后那几天。

宝山大学毕业就已经过了二十六周岁了，村里和他一般大的那些伙伴儿们几乎全都成了家，结婚最早的李春峰当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自从宝山分到草场中学工作没多久，就有人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可是，这些人的好意大都被宝山一句“工作太忙，无暇考虑”为说辞拒绝掉了。为这，老娘没少催促他，可宝山依旧我行我素不上心谈对象的事。

在宝山他们初三年级组，有个叫梁晓华的年轻老师，是宝山读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在草场中学先是带了两年课，前两年，教育局给了草场中学几个代课教师转正指标，由于梁晓华的教学成绩不错，带班和管理学生也有一套，学校便把转正指标第一个给了梁晓华。

论说起身材和脸蛋儿，这个梁晓华一点儿也不比秀儿逊色，何况人家还有端着铁饭碗儿的独特优势，无论从哪方面比较，梁晓华都要比秀儿更有竞争优势。

梁晓华在家是独女，上面两个哥哥大她很多，早都成家自己单过去了。他爸在城里的一家工厂上班，平日里不经常回来。所以，家里只有她和母亲在一起生活。

从上学时开始，宝山就觉着梁晓华和其他女生有所不同，不论吃穿着打扮，还是她带到学校来的饭食，都明显高出同学们一头。那个时候，这个梁晓华不但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脑子还特别好使，在全年级的女生中，她的学习成绩是最棒的。

读高中时，虽说宝山和梁晓华在同一个班，可宝山总觉着梁晓华眼界高，有点难于接近，所以他们很少在一起交流。

宝山大学毕业后回到草场中学，昔日的老同学相见，自然不会感到有什么陌生的感觉，加之两个人都教着同一个年级，又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办公，出来进去的想不见都不行。

梁晓华人长得漂亮，家庭条件也不错，所以她的眼界挺高，前后谈了几个对象都没谈成。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自从宝山来草场中学报到那天见面之后，梁晓华的心里便猛地一动——在她眼里，几年不见的邓宝山不但外在形象变了，就连他的内在气质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于是，梁晓华感觉到感觉机会来了，这该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如果她和邓宝山能够走到一起，不但郎才女貌不说，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人嘛，这心里一旦有了想法，在行动中就要有所表现。平时，无论是在一起谈教学还是说学生，梁晓华的一双眼睛里总会荡漾出动人的秋波流向宝山。

宝山是经历过真爱的人，梁晓华的眼神他能读懂。所以，每当宝山看到梁晓华的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火焰时，他就会以各种方式尽力地躲避开。说起来，这倒不是宝山的眼界有多高，那是因为他从梁晓华的身上找不到秀儿那样的感觉。

为此，梁晓华还特意委托出姬校长和宝山谈这事，宝山没好直接拒绝姬校长的美意，他和姬校长说：“姬校长，我才参加工作，又刚刚经历了情感上的巨大变故，心里还没缓过劲儿来，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

姬校长把宝山的意思和梁晓华说了，心灰意冷的她也不想再耽搁下去，很快找了个在县政府工作的人把自己嫁了。

经过一年的勤奋努力，宝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这一年中考，他所教的三个班的语文成绩相当出色，平均分和及格率，在全县四十五所中学里挤进了前五名，八所县直中学，有六个学校的成绩排在了宝山的后面。对于一所边远农村中学来说，宝山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是草场中学所有学科都未曾达到过的高度，可以说是创造了草场中学的历史。为此，宝山不但在全县的中考成绩分析会上做了经验交流，他还被评为了县级优秀教师。

第二年中考，宝山依旧教三个初三班的语文课，还兼着三（1）班的班主任，年级组长。这一年中考，草场中学的中考成绩不但跨上了一个较大的台阶，学生的总成绩排到了全县中上游的水平；而且，宝山所教的语文学科，平均成绩只是落后了县一中，位列全县第二名。

人怕出名猪怕壮。两年下来，草场中学的邓宝山，这个名号在县语文学科的老师里甚是响亮了起来。于是，县直中学的领导便有意把这个教学能力突出的年轻人挖到自己的学校来，但是，他们的美意都被宝山一一回绝了。

两年后，暑假刚一开学，管理能力和教学成绩都十分显著的邓宝山，姬校长便给他加了担子，把他安排到了草场中学教导主任的位子上。尽管宝山担负起了全校教学管理和指导的工作，可他舍不得自己钟爱的三尺讲台，仍旧带着两个初三班的语文课。

就在邓宝山在事业上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时候，几十里之外的柳春秀在人生的旅途上却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她的丈夫周满囤出了横祸死了。

2004年9月初稿

2013年8月再稿

2014年5月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