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十月，随着“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的彻底垮台，喧嚣了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才宣告结束。从此，也使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才逐步地走上了健康发展的正确轨道。
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林秋生见一时还没有转正的希望，便决定参加高考撞撞运气。他还鼓动正在读高中的长河和他一起参加了全国高考。
这年的八月，两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相继寄到了运河岸畔的榆柳村。二十三岁的林秋生被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刚满十八岁的魏长河则以高分考上了外埠一所重点大学的应用物理系。
当两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先后摆在了春芳面前的时候，春芳显得比就要迈进大学之门的秋生和长河还要激动。抚摩着那盖有大红印戳的录取通知书，她竟然泪流满面忘情地哭了起来……
在林秋生去大学报到前的一天晚上，他把春芳从家里约了出来。他牵着她的纤手，沿着春芳家通向运河的蜿蜒小路，径直走上了运河大堤。
深蓝色的苍穹繁星点点，如洗的夜空悬挂着一弯如钩的弦月；悄然流淌的河水安澜平静，如镜的河面倒映着美丽的星空。静谧的秋夜，几只秋虫在草稞里欢快地浅吟低唱……
他们默默地走着，任那绿柳的丝绦轻拂着他们的脸庞。此刻，亦喜亦忧的复杂情愫在困扰着这对年轻人，纵有多少离别的话语在心头萦绕，一时却又不知该从那里说起……
黑暗中，林秋生把身旁的那只小手紧紧地攥在了手里，随即，他轻轻地拽了一下低头朝前走着的春芳，两个人便在一座隆起的土丘前停下了踟躇的脚步。先坐下去的林秋生顺势往下轻轻的一拉，她就在他的身旁坐下了。
星光灿烂，月色朦胧。在他们脚下的河坡上，高矮不一的各色野花不时地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气在小草、野蒿、灰灰菜的叶尖上不断的聚集，渐渐凝结成了一汪晶莹剔透的露珠。斜月辉映着草尖上那闪烁着点点迷人光华的露珠，就仿若是一粒粒璀璨的珍珠镶嵌着……微微的秋风从河面上略过，安祥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一层层涌动的涟漪，惊扰得水中的小星星慌乱地闪烁着不安的眼睛……
在他们左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只蛐蛐在高亢地鸣唱。
沉默，难堪的沉默在蚕食着两颗不安 的年轻的心灵。一时间，找不到适当话语的他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惟有望着那默默流淌的河水痴痴地发呆。
林秋生看了身边的春芳一眼，只见她两手抱拢着微绻的双腿，稍尖的下颏伏在两个膝盖的缝隙里，一双微眯的凤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出神……
犹豫了片刻，他把她抱着两腿的一只手抓过来绻握在了两手的掌心里……那一刻，他感觉到那只小手很凉，并且在微微的颤抖着。他攥紧了那只冷玉般的纤手，用低低的口吻述说道：“芳妹，命运对你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本来，你的天份和学习基础要比我强得多。凭你的聪明，如果要是能把中学读下来，你一定会考上更好的大学。”
黑暗之中，默然不语的魏春芳嘴角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欲说又止的她，凤眼里似有一汪晶亮的东西在闪动。凝视着波纹涌动的河面，在她慌乱的目光里又闪烁着几分坚毅……许久，她像是自语地喃喃道：“走吧，你们都走吧！走了好，你们走的越远越好……”
林秋生看出来了，自打他和长河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春芳表面上的喜欢有些是装出来的。对于长河能考上大学，她那是发自真心的欢喜；而对于自己去读大学，她心里忧的痛苦远比喜的欢娱要多的多。秋生理解面前的春芳：她也许更喜欢跟土坷拉打交道的他，那样，他们才可以平等地对话；但是，她决不希冀把自己笼罩在挣脱不掉的阴影里，把自己置于被别人施舍与怜悯的目光里生活。他还记得，今年春天的时候，那年当兵出去的邢宝山刚一提干，就把和他相好了四年的小菊给甩了。为这事，痴情的小菊害了一场大病，还差一点儿就魔症了。当春芳和他说起这件事时，也旁敲侧击地向他表示过这种忧虑。但是，那不快的阴影很快就被他信誓旦旦的表白驱散了。今天，当这种现实的落差真实地摆在了她的面前时，她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难道不会把小菊的遭遇看成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吗？
此时，林秋生的心里很清楚，他完全理解春芳此刻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想，如果换个位置的话，他也不能不去多想。想过这些，他对身边的春芳说道：“长河要到外地去读书，那也没有办法。我不是不离开北京吗，星期天放假我就回来了。”
“话好说，回不回来谁说得准。”春芳自言自语地说道。
“有你勾着我的魂儿呢，我不回来都不行？”秋生说。
“进了北京那花花世界，就是屎壳郎也变成上树的知了了。没听人家说吗，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用不了多久，谁还能看得上我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柴禾妞！”
“芳妹，你别这么想，我林秋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还不清楚？”
“四年的时间啊，就是一块石头也都孵出小鸡来了。”
“我这块石头跟别的石头不一样，只有在你的怀里才能孵出小鸡来！”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向伟大领袖保证！”
“毛主席都死了快两年了，他老人家还能替你作证？走哪儿说哪儿吧。”
“那就让事实说话！”
“……”
“……”
在去大学报到的头天晚上，当林秋生从春芳家告别出来到了街门外时，春芳把一只钢笔和一个日记本放在了林秋生的手里。她用低低的声音说道：“秋生哥，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就把这只钢笔和日记本儿带上，想说什么就记下来。”
林秋生在接过那只紫红色的钢笔和塑料皮封面儿的日记本时，连同春芳那递过来的一只手一起握住了……他看到，在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里，恍惚有晶亮的泪光在闪烁。他的心一紧，惜别的酸楚顿时攫住了他……在一阵长时间的对望之后，林秋生说：“芳妹，我会珍惜的。有你的这支钢笔和日记本陪伴着我，就像你在我的身边一样，我会时刻想着你的！”
2002年9月10日初稿
2014年1月12日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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