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子

丑二嫂

（三） 

月儿西斜，围观的人群散尽了，丑二哥想要把媳妇从炕上拉起来回家，被丑二嫂一脚蹬开了，丑二嫂四脚八叉地躺在炕上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白满仓虽然是满肚子的火气，可遇上了丑二嫂这样的女人也只能认怂，只好站在炕沿儿下央求开了：“二嫂子，得了，兄弟服你了，全是兄弟的错儿，明儿个兄弟陪你猪还不成吗？”丑二嫂见白满仓虽然说了软话，可还是不依不饶，非要见着猪崽子才走。白满仓没辙，只得跳进自家的猪圈里吧一头足有四五十斤的长白猪送到了丑二嫂家。丑二嫂从炕上溜下来回家了，两家的不睦也就此结下了。

丑二哥心里是这么想的，媳妇有点儿小肚鸡肠，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多少年的乡亲叫这个真儿干嘛。再说了，人家现在又是实权派，上赶着巴结都嫌来不及呢，好歹也是个缓和两家矛盾的机会不是……女人嘛，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

第二天早上，丑二哥从院门口儿的石墩儿上站起来，冲着正在喂猪的丑二嫂说道：“今儿满仓家上梁，我过去看看，能帮把手就帮把手呗。”

“你去呀！你要是敢去，你就甭打算再进这个家门儿！” 脸沉得一汪水似的丑二嫂拿眼剜着面前的丑二哥。

老实厚道的丑二哥吃过被关在门外的苦头，无奈地说：“不去就不去，反正人你是给得罪下了……”丑二哥的话是这么说，就在他走出家门的时候，还是朝着黑厂长新房的方向拐下去了。来到热火朝天的正在忙着的人群，丑二哥不声不响地加入了挑水活泥的队伍。

要说丑二嫂这么和黑厂长对着干，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顾忌。大儿子小志眼瞧着就快二十了，前两天还有媒人上门给儿子提亲呢，可自家这几间土坯房戳在那儿，有哪家的姑娘乐意嫁过来？打去年开始春上开始，丑二嫂两口就卯足了劲儿，说什么也得盖一水像模像样的大房子。麦收过后，丑二嫂就把房基地的申请交给大队部了，可到现在也没个音讯，显见是黑厂长在里面作祟。为这事，丑二嫂专门提了两瓶通州老窖去了村支书孙百旺家一趟。在说到自己的房基地时，孙百旺的脸色显得有些为难，他没说自己不同意批给丑二嫂宅基地，而是拿村支部的集体意见说事。丑二嫂是个鬼精的明白人儿，从孙百旺的嘴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小小的榆柳村党支部就三名支委，不同意批给她家宅基地的人除了白满仓还能有谁？一朝权在手，不用白不用，丑二嫂这才感觉到了得罪人的麻烦。丑二嫂心里也曾琢磨过和黑厂家缓和关系这事，可她这人脾气犟，总觉着脸面上过不去。可是，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她家盖房子这事就成了公鸡下蛋——没啥指望了。丑二嫂不是不讲理的人，自打闹过那场别扭之后，丑二嫂也一直都在谨慎从事，尽量不去和白家打交道。这几年，虽说两家没再闹出什么不痛快，可心里那股劲儿却一直别扭着。谁想，几年之后，白满仓当上了生产队长，后来又赶上了玉器厂厂长，地位变了，心里的底气就足了，白满仓觉着报复丑二嫂的机会也来了。

常言说的好，常赶集没有碰不上亲家的，只要是人，就难免被人揪住小辫子的时候。

在劳动间隙歇息的时候，别人都聚拢到一堆儿聊点儿闲篇拉拉家常休息一下。可丑二嫂家里养着猪，她常常利用这半个钟点儿的休息时间，抽空割上一筐猪菜备着，收工回家，还得忙着给一家子人烧火做饭呢。有一次，坐在地头儿歇息时，白满仓把人们召集在一块儿读报纸，坐在最远端的丑二嫂趁人不注意，抄起身边的背筐子便溜进了庄稼地……当背着满满一筐猪菜的丑二嫂从地里出来，让堵在地头儿上的白满仓逮个正着。

“大伙儿都干进半截地去了，你干什么去啦，”肩上搭着件军绿上衣的白满仓晃着脑袋问丑二嫂。

丑二嫂放下猪菜筐，乜了一眼白满仓，说：“你没长眼睛，自个儿瞧。”

“好啊，你搞自搂儿还有理啦？把菜筐给我！”说着，白满仓伸手就夺。

丑二嫂一闪身子，一屁股坐在了菜筐子上。

“你不给是吧？你耽误了干活，我扣你的工分儿！”

“随你的便，邓三姑奶奶有的是工分儿！”

“你这是搞资本主义，我不但要扣你的工分儿，还要开会批判你！”

“批判我？”丑二嫂一脸的不屑，“姑奶奶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做贼养汉，你凭的是哪一条？！我问你，别人要是偷奸耍滑你怎么处置？”

“那还用说，一视同人！”

“这是你说的？”

“没错儿！”

那是麦收后一个响晴白日的下午，天上跟下火似的贼热。起了晌，白满仓在场院给聚齐的一群女社员派去谷子地拔苗儿。安排完了，丑二嫂和大伙儿一起去了地里，白满仓也扭过身儿走了。

到了地头儿，丑二嫂就和姐妹们商量说，这天儿忒热，咱们先在树阴儿下歇会儿，中间儿咱就不歇活儿了。妇女们都说这主意好，于是，这二十几个女人就聚地头儿的一棵大柳树下唠开了家常。

大伙儿正东家长李家短、谁的婆婆横、哪家的男人松蛋包地拉呱着，丑二嫂抽冷子问了句：“你们说，白满仓给咱派完活儿，这会儿他干什么去了？”丑二嫂这话问的大伙儿一愣，把目光一齐对准了丑二嫂。长百媳妇说：“他是队长，准是和男劳力一块儿耪棉花去了呗。”德祥女人接了句：“就是没下地，也准是去队部和会计商量麦秋分红的事儿去了。”于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推测开了白队长这会儿到底是干啥去了。丑二嫂看着大伙笑了，她说：“你们谁说的都不对，还是我告诉你们吧，咱们白队长啊，这会儿正在他们家的炕头儿上睡得正香那！”大伙儿听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反驳道：“你瞎掰吧，白队长是队干部，又是刚进组织的新党员，他哪儿能这么干呀！”丑二嫂问：“你们不信？”白满仓的叔伯嫂子黄秋芬话里带刺儿的说道：“邓桂枝，我们知道你和满仓先前有那点儿过节儿，可你也别这么糟改人呀？”丑二嫂的犟脾气上来了，发狠地说：“黄秋芬，我要是糟改他，这一年的工分儿我给你了！”黄秋芬追问了句：“真的？”丑二嫂一点头：“当着这么多人呢，我要是说话打耙，就让我生个儿子没屁眼儿！”这时，喜欢看热闹的邢老蔫儿媳妇嚷嚷道：“你们俩别在这儿争了，走，咱们上队长家瞧瞧去！”经她这一哄，立时有几个媳妇从树阴下站了起来，拥着丑二嫂和黄秋芬便朝白满仓家去了……

她们几个人蔫不悄动的靠近了白满仓家的院子，往他家的院门上一看，一把巴掌大的将军锁把两扇木板门紧紧的锁着，有的人扭身就要往外走。丑二嫂两手一拦：“慢着……”

“队长在家吗？！丑二嫂站在院外的一个石头碾子上，冲着支开着的窗户高声喊道。

屋里没人应声，却传出了叽里咕噜的响动来。丑二嫂又高喊了一声，还不见有人应声。就见身子灵巧的丑二嫂“嗖”地一下上了墙，冲着想猫在炕沿下躲起来的白满仓笑喊道：“队长，你派给我们的活儿干完了，这会儿我们该干什么去啦？”白满仓知道藏不住了，便冲着窗外的丑二嫂她们嘀咕道：“你们不会到场上帮着晾晾麦子去，要不——你们就收工回家吧……”

白满仓偷工睡懒觉露了馅儿，今天被丑二嫂再这么当面一揭，刚才那股气儿便泄了，就没敢再扣二嫂的工分儿。可是，只要逮着机会，白满仓就大批特批一通资本主义，尽管他没有直接点名，人们也都知道他夹枪带棒的批的就是丑二嫂。

有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过节，难免让丑二嫂不去多想。前几天，她在路上碰到白厂长催问起房基地的事儿，他阴沉个脸儿眼皮都不抬地说：“回家等着吧，等村里研究了再说。”瞧白满仓表露出的那个神态，丑二嫂明白，他这是有意的在整治自己，老子大权在握，看你这老娘儿们能尿出一丈二尺去！

2003年5月19日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