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人间正道 (二)

分类:短篇小说 | 标签: 短篇小说  
2013-09-03 08:48 阅读(?)评论(0)

人间正道

(二)

 

     每天早上,赵五爷都要拣回满满的一背筐牲口粪倒进自家的猪圈里,沤上一段时间后,再从猪圈里起出来交给队里。由于五爷的粪肥质量好,生产队负责收肥的会计李保财总给他的粪肥评的是最高级别—一级肥。所以,别看五爷家人口儿少,而五爷积肥所挣的工分却是村里最高的。

      我们乡里人平时爱说这么一句话,常赶集没有碰不上亲家的。赵五爷常在车辆行人往来如梭的公路上转悠,还有他遇不上的新鲜事儿?

      那是一个数九隆冬的清晨,窗外的天空还黑蒙蒙的没有一丝光亮儿,赵五爷就老早的从炕上坐起来了。赵五奶奶迷眼儿劝着老伴儿:“你再躺会儿,这黑天瞎地的,有粪你也看不见。”五爷说:“睡不着了,躺被窝儿里更难受,不如出去溜达溜达。”嘴里边儿说着,人就跟着溜下了炕。

      赵五爷打开外屋的房门,天上还在稀稀拉拉地飘着雪花,院子的地面上已被厚厚的雪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了。五爷冲里屋的五奶奶喊了一声:“嗨,下雪了!”五奶奶在屋里应声劝道:“下雪就甭出去了。”五爷回了句:“没事儿,这天儿更好拣,兴许还能拣两趟呢。”一边说着,肩背粪筐,手提粪铲儿迈步出了街门。

    那时的交通运输工具远不象今天这么发达,公路上跑的,屁股上冒烟儿,绝对少于四踢儿撒欢儿的,往来运输的交通工具,多是胶皮轮儿马车唱主角儿。南来北往的马车多了,遗撒在马路上的牲口粪就少不了。每天早上,人们像拣什么稀罕物似的抢着拣拾骡马拉在公路上的粪便。更有一些职业拣粪者,他们用的是当时最现代化的工具——自行车。我曾亲眼见过,为把一泡粪拣到手,两个职业拣粪者你追我赶的那个忙活劲儿,就像是在进行着一场追逐赛似的。那架势不像是在拣粪,倒像是抢金元宝似的。

      此时,赵五爷最真实的想法是,这大雪天儿的,远路出来的拣粪人肯定要比往日少,自己是近水楼台,多拣一趟是一趟。

      从家里出来,一路上赵五爷踩着没过脚面的积雪上了京津公路。然后,按往日习惯的拣拾路线,溜着路边儿,一直向北地走了下来。

      这时,天空依旧是黑蒙蒙的,举目朝四下里望去,进入五爷视野的只有白皑皑的积雪和路两旁高大的白杨树,远望的视线被还再下着的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挡住了。就连那些散撒在路面上的粪便,也被厚厚的积雪掩盖住了,只有经过仔细的观察和辨别后,才能把和路面冻在了一起的粪便识别出来。

      赵五爷连戳带撬地拣拾到了几滩粪便之后,继续朝北走去……这时,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卡车从南边开了过来,在汽车射出去的白亮亮的两个灯柱里,赵五爷老远看到柳村大桥的桥头有个模糊的人影闪动了一下,他以为是赶路的行人或是自己的同道,便没有多想,边低头在路面上仔细搜寻,边朝桥头走来……

    来到桥头,赵五爷举目四望,刚才的那个人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五爷走上了大桥,他发现,在桥栏的台阶上放着一只被布条子缠绕着的黑包裹。他疑惑地向四下里看了看,除了他之外,寂静的桥头四周阒无一人。五爷痴愣了一下,慢步走到了这个黑糊糊的包裹跟前,他本想用手提起来看个究竟,谁知,随着那包裹被他提在手里刚刚蹭离地面儿时,突然,包裹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小孩儿的啼哭,赵五爷的心里惊得轰地一颤,那只包裹顺手丢被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惊出的一头冷汗便顺着毡帽头儿的缝隙洇了出来……

      赵五爷惊魂未定,便扯起脖子冲着四野里呼喊开了:“谁的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连喊数声,除了五爷那发颤的喊声在河道里回荡之外,空旷的雪野四周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赵五爷守在那个孩子的身边儿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有人前来,五爷的心里就犯开了嘀咕:“这孩子兴许是被人丢弃在这里的吧?要是那样,在这冰天雪地里撂的时间长了,那还不得冻死?”……他又举头朝四下里望了望,依然不见有人前来。此时,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心怀在五爷的脑海里滋生了出来:“救人要紧,好歹这也是一条小性命啊!”……这时,一股寒风从河道里掠起,赵五爷冷不丁地战抖了一下,不容他有再多的顾虑,一矬身儿,五爷便把那个黑糊糊的包裹紧抱在了怀里,掉转头,快步匆匆地朝家里走去……

      当赵五爷怀抱着包裹风风火火地走进院子到了屋门口的时候,五奶奶正蹲在灶膛前烧火熬粥。五爷急匆匆地对正低着头往灶里填柴的老伴儿说:“快点儿,你赶紧弄点儿热水来!”五奶奶头也没抬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儿个是不是碰上大滩儿的了?”进到了里屋的五爷顺口回道:“这滩是够大的,这会儿还带着热乎气儿呢!”

      五爷将裹着孩子的包裹轻轻地放在了热炕头儿上,冲着外屋的五奶奶喊道:“嘿,快来,你看我给你拣回个什么宝贝来!”五爷一边招呼着老伴儿,一边动手解那捆着包裹的布带子……

      五奶奶闻声进了屋,见五爷正拆解着跟枕头大小的一个布包裹,连忙问:“这是什么破东西,你也敢往家里捡?”五爷说:“老天爷睁眼,你不是整天盼着有个孩子吗,这回我给你捡一个来!”

      五奶奶闻言呆愣住了:“你这是打哪儿弄回来的?可别——?”

     “你就别罗嗦了,赶紧看看这孩子怎么样吧!”赵五爷急似火燎地对老伴儿说。

    五奶奶伸手去解那缠绕了好几圈儿的布带子,哆嗦着的双手怎么也解不开那个打了死结恶毒布带子。五爷心急,抄起炕脚儿针线笸篓里的剪子,三下五除二,把那布带子给剪断了。五奶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外层的毡毯,然后,把裹着孩子的两层棉被和夹被轻轻打开了,这时,一个没有猫头大的小脑袋露了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儿,冻得都快成个紫茄子色儿了。五奶奶把裹在孩子下身儿的烂布片儿打开了,冲站在一旁的五爷高声叫了起来:“嘿——还是个小子那!”看傻愣着两眼的五爷,五奶奶推搡了身边的老头子一把:“还不快倒碗热水来!”

    五奶奶解开了棉袄的大襟儿,把这个通身发紫的孩子紧紧的焐在了心口上。随后,五爷在一旁端着碗,五奶奶用手指将那张紧抿着的小嘴儿扒开一条小缝儿,将一小碗儿温热的糖水一点儿一点儿地给那小生命喂了下去。过去了好一会儿,那张紫茄子似的小脸儿渐渐的红润了起来,还断断续续的发出了微弱的哭声……这时,老两口儿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都绽出了喜悦的欢笑。

      赵五爷在收拾裹小孩子用的毡片儿和夹被时,从夹被里面掉出了一张纸条儿和一张面值为十市斤的全国通用粮票。在那张巴掌大的纸条儿上用铅笔写着两行字,可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二位老人是一对儿睁眼瞎,谁也弄不清楚那纸条儿上面写的是什么。中午时,赵五爷把我正读完小的二哥在门口儿拦住了看,让二哥给他读读纸条儿上写的是什么。由于字迹比较潦草,费了半天劲,二哥才吭吭巴巴地念道:“我儿命苦,他来的不是时候,望好心人能将他收养。此子生于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丑时。”

      眼看就要绝后了的赵五爷老两口,满打满算自己这辈子是没有儿女的命了,谁知天可怜见他们,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一个现成的儿子。村里人这样解释说:这是人家赵老全老两口儿前生今世积德行善修下的,缺德的二狗松两口子怎么就没这份儿福气呢?……不管别人怎么说,对于盼儿子盼得眼睛发蓝的赵五爷老两口儿来说,剜篮儿里的是菜,抱怀里的是儿,不管这孩子是大姑娘的私生子也好,还是爹妈生养下了怕养活不活也罢,如今反正是抱在自个儿的怀里了,那就是自家的亲儿。

      后来,村里人知道了十斤粮票的事儿,便给这个孩子起了“十斤”的绰号。      

2002年9月15日再稿

2013年6月20日再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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