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秀儿(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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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24 08:57 阅读(?)评论(0)

 

秀 儿


第五章

纯真的童年之谊让人铭记肺腑

 

在不足百口人的柳湾村,秀儿的爹娘是一对特殊的组合体,两人的身上都落有残疾,秀儿的爹瘸了一条右腿,她娘拽了一只左胳膊。可以想像得到,在那么个艰苦的年月,健全人家的生活尚且捉襟见肘难以应付呢,何况夫妻俩又是一对儿残疾人,在那段日子里,秀儿一家的日子过得就更为艰难。

秀儿的爹叫柳树林,四十来岁的年纪。在他十岁那年,柳树林爬到树上去掏野喜鹊蛋,下树时,一只小手托着鸟蛋,一只小手搂抱着尺粗的杨树干,人小臂短,树高且粗,柳树林一把没能抱牢实,随着一声惨呼响起,人从一丈多高的树上摔了下来。落地时,幸好脑袋没磕在地上,可是一条左腿却硌在了隆起地面老高的大树根上,大腿骨生生地被那条树根给硌断了。幸好,村里有个叫刘老栓的老汉,那天拾粪回来恰好打出事的地方经过,这才把躺在树下哭号着的柳树林给背回了家。这天,他爹柳老槐出去帮人拉短纤去了没在家,他娘托人把邻村的一个土郎中请来给儿子看腿。谁想,这个半开门儿的土郎中纯粹是个二把刀大夫,先是将一块黑糊糊的膏药化开了往伤处一捂,随后用两块竹板儿夹在断骨处,再用条粗布带子缠绕几圈儿固定上,这二把刀大夫便捋着山羊胡悠哉悠哉地走了。两个月后,待拆下两块竹板一瞧,方知断骨处被那位二把刀大夫没接准茬口。等到下第一走,小小的柳树林便成了一腿长一腿短的瘸腿儿残疾。因为贫穷,爹娘死的早,且又身有残疾,便没有人给他张罗成家的事儿,直到年近三十了,柳树林还是光棍儿一条。

秀儿的娘叫王桂香,娘家是离柳湾村五十里开外的河北香河。后来,早年嫁过来的李大娘做媒,才缔结了柳树林和王桂香的夫妻姻缘。见第一面时,虽说王桂香是二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又拽着一只胳臂,可她的心气挺高,并没看上瘸了一条腿的柳树林。后来,架不住爹娘再三做她的思想工作,自己也是前思后想地琢磨了好久,慢慢的也就任命了,应允了她和柳树林的亲事。待到他们二人见到第三面时,柳树林便把王桂香娶回了家。

王桂香的心气儿高,自有她的资本和理由。

王桂香生着一张鹅蛋脸儿,弯弯的柳叶细眉下,忽闪着一双大大的杏核儿眼,细腻润泽的白净皮肤,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怎么看都不像是乡下人养育出来的标志女人。村里人在谈论到王桂香时,总会有人为其惋惜:凭王桂香的身段儿和模样,要不是打娘胎里带来的那只残疾的左手把她耽误了,就是和那些电影明星们站在一块儿,也绝不会落到下风去。乡亲们的话里虽说有几分夸张,却也不是妄自菲薄,如果不是先天残疾这个缺陷,如果不是生活在交通闭塞居家贫困的偏僻农村,摸样如此俊秀的王桂香虽说残了一只胳膊,说什么也是不可能嫁给腿有残疾的柳树林为妻的。

柳树林成婚那天,全村人都涌到了村口观看热闹,都想看看瘸子柳树林娶了个啥样的媳妇。当一驾挂红的马车将身穿红锦上衣的王桂香及娘家陪嫁拉进村子时,人们瞪大眼睛,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桂香那张俊俏的鹅蛋脸上,一时间,无论大人还是孩伢,俱都被出水芙蓉般的王桂香深深吸引了过去。更有几个还没娶媳妇的小伙子,当他们看到如此美貌的新娘子时,眼睛直了,嘴巴张得老大,口水顺着腮帮子流下来了都浑然未觉,要说他们的心里的感受,那个酸溜溜恨悠悠的滋味儿就甭提了。待马车拐进了柳树林家土屋的那条小路时,稍稍缓过神儿来的人们又瞎琢磨开了,尤其是那几个光棍儿小子直在心里为王桂香惋惜,也在为自己这个健全人愤愤不平。于是,便有人在私下里嘀咕着骂道:柳树林这条快要过了景的瘸驴,他咋就配上了这么一盘好磨供他使唤呢?这老小子愁了这么多年的媳妇,原来早就有这么个大美人儿给他预备着呢,他这是哪辈子修来的艳福啊!还有个别娶了媳妇的年轻人,先是馋涎欲滴地欣赏完了新娘王桂香那张俊美的鹅蛋脸儿,随后又在喜宴上一顿暴殄豪饮之后,打着一路酒嗝儿晕晕乎乎地回到了家里。在豆大火捻儿的油灯下,醉眼朦胧地盯看着自己那皮糙肉厚小眼儿阔嘴的媳妇时,不由得长长地叹息一声说:“看人家柳树林,一个穷得叮当烂响的一条半腿的瘸子,要啥本事没啥本事,可这美事咋就让他小子给赶上了呢?看人家那媳妇是怎么长的,甭说别的,光看看人家那副脸蛋儿和眉眼儿,就比吃顿满嘴流油的红烧肉还香。就冲这张脸蛋儿,甭说她废了一只胳膊,就是再瘸上一条腿,能把这样的女人搂在怀里滚在一铺炕上,我就是把她供在家里当画儿看都他妈认了。”于是,为了个与自己毫不相干且刚刚嫁到柳湾村的王桂香,小两口儿先是撅嘴瞪眼地生一肚子闷气,随后便是一夜无话,就连每天必做的功课都给荒废了。

王桂香的左臂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先天残疾,左胳膊从肘部开始变型,残疾了的小臂朝怀里翻着,那只左手比右手小了许多,几根手指虽说还能够勉强动动,但除了稍稍做点儿极轻微的辅助动作外,她的左胳膊等于是废臂一条。

由于柳树林了口子都是身有残疾的人,自从人民公社成立后,村里给柳树林安排了村仓库保管员的活计,每天只是干点儿扫扫院落、查看一下粮囤这些轻松的活计。而王桂香自打进了柳家的门坎儿后,从第二年开始,她的肚子就一直也没清闲过,三年两胎,五年生三个娃,十来年的功夫,王桂香一个人就给柳湾村贡献了六口人。再有,身有残疾的王桂香干不了体力活儿,队里也实在是安排不出轻松的好差事给她做,王桂香除了偶尔去队里做些适合她的轻省活儿外,王桂香嫁过柳家这十多年,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家里做做饭照看下孩子什么的,没见她到地里干过几天农活儿。

虽说柳树林和王桂香两口子都是肢体上的残疾人,可生育功却一点也不残疾。自打秀儿落生那年开始,这两口子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如同割茬儿韭菜一般,想不要都不行。十来年的工夫,八岁大闺女秀儿的后面,一溜儿排着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刚出生的小弟弟才有三个月大。

由于柳家劳动力少,从生产队挣来的工分就少,分到家来的粮食比别人家少还不说,每年都倒欠着生产队的分粮款。把八口人的柳树林家和那些人口多但劳力也多的家庭相比,他家的生活就显得更拮据、更艰难。瘸着一条腿的爹和吊着一只废胳膊的娘,两人拉扯着六个儿女讨生活,全家八张吃饭的嘴,除了靠拿大半个劳力工分的父亲之外,王桂香也想了好多办法帮家解困。

虽说身有残疾,但王桂香却是个心灵手巧肯下力气不怕吃苦的人。后来,她在家不但喂了一头猪养了两只羊,还饲养了一大群下蛋鸭子。每天早上起来,王桂香先是打开圈着鸭子的栅栏门儿,一阵吆喝过后,这群鸭子便都扑棱着翅膀扎进与柳家仅几步之遥的大运河里觅食去了。

王桂香养活这几十只鸭子,平时一粒粮食也不用喂,就靠它们在运河里逮些小鱼小虾在岸边点些草籽或是青稞儿之类的食物,完全靠自食其力自满自足,王桂香只做着一件事,就是每早在鸭圈里俯身捡拾鸭蛋。十天八天下来,等鸭蛋攒的差不多了,便提上一篮鸭蛋到供销社换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这些生活所需之物。有了这个进项,一家人就能体体面面的走出家门。人勤地不懒,老天爷还饿不死瞎家雀呢,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做的事情也努力去做了,尽管柳树林这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还是有些艰难,但总能凑合着有口饭吃,有身衣服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秀儿是家里的老大,醒事早,知道体贴爹娘的难处。打四、五岁时起,秀儿便开始帮着手脚不利落的父母照看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待到六、七岁上,秀儿便开始帮她娘烧火做饭料理家务。还没上小学,秀儿便学会了熬粥、蒸红薯之类的简单饭食,到了八九岁上,就连蒸菜团子这类饭食都能独立操作了。除此之外,秀儿还要做喂猪、放羊、打醋买盐这些杂活,这么说吧,凡是她力所能及的家务都有她一份儿。王桂香时常和左邻右舍夸赞自己这个女儿:“别看老天爷残了我的一条胳臂,我们家秀儿就是我的另一只手。

由于村小学没有设置五、六年级,读完了四年级之后,再要读书,就要跑到三里路外的田村去读完小。春夏秋三季还好办,白天长,不用起早迈晚地赶这三里地的路程,可到了冬天就麻烦了,早上起来天还没放亮,晚上回到家后常常是繁星满天了。

田村在柳湾村的南面,也紧傍着大运河,顺着河堤朝南走,走下大堤便拐进了田村小学。宝山去田村上学,秀儿家是他的必经之路,于是他们两个人约好,每天早上,秀儿就在她家东边的大柳树下等着宝山,待两人汇合之后再一起走。就这样,自打去田村小学读书的那天起,无论春夏秋冬,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只要不是放假的日子,他们两个每天都在那棵大柳树下相互见了面再走。特别是狂风怒吼白雪飘飘的冬天,两个人走在运河大堤上,一步一个趔趄地朝学校赶。有时候,突然从河床里刮起一阵旋风,两个人只能手拉手紧紧地靠在一起朝前走。这一路上,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着,不是这个滑了一跤,就是那个扑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相互拉拽起来继续前行。在他们二人跨进教室时,浑身上下就跟个泥人儿似的。

两年完小的读书之路,两个懵懂的少年心里还没那么多的私心杂念,于是就这么肩并肩地走过来了。

提起来就让人胆寒的三年困难才过去一年,苦日子也只是刚刚熬过去,村里又搞起了“四清”运动,有不少人在那场运动中倒了霉,所谓的“四类分子”这顶帽子,就是那场运动的杰作。

当宝山和秀儿他们这些孩子在田村小学读完六年级那年,铺天盖地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又来了,老是被打倒了,学生们停了课。稍大一些的中学生们,在胳臂上套上一个红袖标后,便挤上公共汽车四处串联去了。那年月,满世界都是胳臂上套着哄箍的不安分的人群,无论你走到哪里,那里便有狂躁愤怒的批斗会现场,不管你认识还是不认识,也不管你是否知道这个人姓字名谁,只要这个人一旦被压上了批斗台,他就成了十恶不赦决不能饶恕的阶级敌人,那种仇恨,比自家的孩子被人扔进井里还要仇恨百倍。直到现在,我们也还是搞不明白,本不相干的一群人,这仇恨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呢?这不,才刚刚把肚子填饱两年,天下人心又都乱了起来……

宝山和秀儿他们这群孩子刚刚读完小学,升入中学的名单刚刚交到草场中学,文化大革命突然来了,社会秩序乱成了一锅粥,工厂停工、学生罢课、田里的庄稼也没人打理了。宝山和秀儿进了中学,但却迟迟开不了课,他们这些孩子只能窝在家里做些找猪菜割羊草什么的打发日子。这时候,依着柳树林的心思,天下局势这么乱,就是进了中学也学不到什么知识,秀儿这中学上与不上是两可的事。柳树林便和王桂香商量说:“秀儿她娘,你看社会这么乱,孩子在学校里也学不到啥,虽说咱秀儿眼下还不能当个劳力使,可在队里干点零活啥的,还能多少帮着家里挣点儿工分,也为咱这一大家子人的日子多少缓缓劲儿,我看秀儿这中学就甭上了。”柳树林在和秀儿娘说这话时,秀儿正在灶台上刷锅洗碗,秀儿听了他爸的话,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委屈的泪水吧嗒、吧嗒地直往锅里掉。回到屋里,秀儿便拉长小脸儿给爹妈看。秀儿娘王桂香是个心思灵动的明白人儿,心里清楚闺女这是为啥。再有,王桂香虽说没多少文化,但眼光还是要比柳树林看得长远。做娘的知道大闺女学习好,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这会儿要是不让她去学校读书了,比起不让她吃饭来还要难受呢。幸好,这个家的大事小情多是王桂香说了算,她没有采纳柳树林的建议,答应秀儿继续去读中学。

就在草场中学复课的通知下来后,秀儿满心欢喜地走进了草场中学的大门。

2004年9月初稿

2013年8月二稿

2014年5月三稿




  最后修改于 2014-09-24 10:25    阅读(?)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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