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子

麦菊姐

12

    祸根是自己种下的，埋怨也已没有任何意义，问题的关键是，麦菊的心里是怎样想的？这件事情如何处理才更妥当。

    看着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的钱开明，麦菊姐的心里酸酸的，她感觉到了比在家里时还要沉重的压力。

    麦菊姐扣好衬衣的纽扣，又紧了紧已经松弛了的裤带，她站在了钱开明的身前，一时无语的麦菊姐把自己纤柔的手指轻轻地插进了他的头发——善良的她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的痛苦和沮丧，她的心里就如同倒进了一勺滚沸的麻油，两行悲酸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悄然流淌下来……此时，在麦菊姐心里，她没有把这份责任完全的推给蹲在地上的钱开明。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情愿的，为那一时刻的到来，她不知夜里梦醒过多少次。再说，把宝贵的贞操捧交给自己最爱的人是迟早的事，就是直到现在，站在沮丧的钱开明面前的麦菊姐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反过来，一直让她扪心自责不可原谅自己的是，一粒小药片就有可能避免此类尴尬的事情出现，只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才导致了今天这痛苦场面的出现。

    在这空气仿佛凝滞了的氛围中，彼此都沉默了好一阵。许久，麦菊姐才流着泪说：“打你这次探家一走，我的魂儿就像被你牵走了一样，一天到晚什么也干不下去。由于实在是想你、惦记你，我这才放下家里的一大摊子事来的。我这次来部队，一来是想看看你，二呢，就是想当面和你商量一下这事儿的解决办法。在家里时，怀孕的事我和谁都没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说该怎么办好？我听你的！”

    听完麦菊姐的一番诉说，让蹲在地上一直没有说话的的钱开明足足思索了有一盏热茶的工夫。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一会儿也没有闲着，快速思索着对待这个小生命的策略……半晌，钱开明抬起了埋在两掌里的愁脸终于开口了：

“菊，咱们不能因小失大，趁这个小东西现在还没成什么气候，咱们干脆就快刀斩乱麻，把他作掉算了！”说这话时，钱开明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口气却十分的坚决。在麦菊姐听来，根本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

    回到床上坐下的麦菊姐听了钱开明的这一番话，再看看他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的那张脸，她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阵阵的紧缩和茫然了，一股凉凉的寒意也随之漫上了无助的心头……

    自打肚子里这个小生命的突然降临，麦菊姐便陷进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中了。虽然她为这个小生命的执意到来也曾感到过羞辱和恼恨，虽说在她作呕时因为惊恐忧虑缘故而诅咒过他，但是，作为女人和母亲，那母性所特有的恋子情结，也曾深深地打动和攫住了孤寂中的麦菊姐。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创造了这个小生命的那张木床上，遥想着站在舰艇上威风八面的钱开明时，她就会不自觉地抚摸着这个小生命寄居的地方……这个时候，她的脸上就漾出了会心的微笑，一种为人妻人母的惬意和满足便充盈了她整个心田……于是，一种只有女人才能体会得到的满足和自豪让她忘却了身外的杂念。

    肉体无辜，行为有罪。生命无辜，思想有罪。在一片忘乎所以的境地中，他们不经意地创造了这个小生命。在你制造身体和感官的快乐的同时，也自然给了他孕育的机会和寻求扎根的温床，又怎么好去怪罪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呢？生命的到来没有罪过，最大的罪过是缔造了这个生命的人以及他所选择的时机、途径！

    误食生柿子的代价就是舌头遭殃！柿子无辜，只因人太贪婪。

    这个快三个月了的小生命毕竟是他们的骨血呀！他怎么就没有一点儿骨肉亲情的眷恋？他的心为什么会如此的冷硬？……在浸漫了整个心田的酸楚和感叹中，麦菊姐的眼里涌上来两汪痛苦悲戚的泪水……

    看着无声流泪的麦菊姐，钱开明从地上站了起来，紧挨着麦菊姐的身边坐下了。他一手轻揽着她的肩头，一手轻搌着她脸颊上的泪花，极尽柔和地抚慰着麦菊姐：“菊，不是我的心太狠，实在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你想，我们俩虽说吃了定亲饭，可还没登记结婚，就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合法夫妻。这件事情一旦被村里的乡亲们知道了，咱们俩的脸面不光彩不说，家里人也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不是？再说了，未婚先孕的事实要是被部队领导知道了，他们怎么看我？真要因为此事影响了我的前途，那我这些年的心血和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提干的希望也就彻底泡汤了！”

    钱开明咽了一口唾沫，把麦菊姐的头拢过来靠在自己的胸脯上，接着说：“菊，熬过了今年，不管是提干还是复员回家，我们都结婚。”他有意的停顿了一下，之后，他拍了拍麦菊姐的小腹，调侃地说道，“你也甭舍不得，有屁股还愁挨打？孩子还不是地里的庄稼，收了一茬又一茬？面包总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啊——？”

    说完，钱开明两眼紧紧盯视着灯影里泪水涟涟的麦菊姐，等待着她的回音。

    这会儿，早已六神无主了的麦菊姐已经没有了其他道路可走。试想，一个不被父亲认可的孩子就是把他生下来，她一个名誉上的姑娘家如何去面对那些足以杀人的流言蜚语？因为自己的过错，让疼爱自己的父母如何在乡邻面前抬得起头来？……无奈的痛苦和彷徨攫住了麦菊姐，她抬起头，轻声的向头上的钱开明问到：“去哪里做？……”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碎的、密匝匝的雨点儿打在窗前的美人蕉花叶上，发出一片沙沙沙的响声。

    踱到窗前的钱开明伸手撩开了窗帘的一角儿，抬眼看了看黑蒙蒙的夜空，面向窗外的雨雾，背对着麦菊姐说：“有一位去年转业的副舰长和我关系很好，他的爱人就在杭州城里一家医院的妇产科当护士。他们结婚时我去过，我去求她想办法帮帮忙。”

    麦菊姐望着走近前来的钱开明，在那一堵墙似的魁梧身材面前，她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太渺小太孤单了，她没有言声，只是轻轻的点下头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