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活
(五)
腊月二十八那天,从后半夜刮起来的那场西北风简直都刮邪乎了,漫天飞舞的雪粒子削在脸上跟刀割似的疼,整个世界都天昏地暗的。在打粥回来的路上,背上的槐花儿在不停地哭着,手里拉扯着的福子也在没完没了的咧咧。此时,身疲力乏眼前发黑的梁秀英顾不上两个孩子,她边大口儿地喘着粗气,边往家里紧赶。就在离家还有不到一里的路程时,这母子三人艰难地爬上了运河大堤。这时候,呼啸着的西北风刮得更加猛烈了,被大风抽卷起来的雪粒子从河套里扑上来打得人睁不开眼睛。没办法,梁秀英只好手拽扯着福子沿河堤倒退着朝家走。
迷茫的世界,混沌的天地。在猛烈的大风中,梁秀英手拽着福子跌跌撞撞地和凶猛的狂风奋力搏斗着……突然,倒退着的梁秀英被埋在雪中的一截儿树桩子绊了一下,由于没有提防,脚下一个踉跄,她的身子迅速地向后摔倒了下去。就在梁秀英的后背快要摔到地上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想起了她背上背着的女儿槐花儿,刹那之间,一种潜在的母性意识促使她把身子向一侧猛地侧歪了一下。哪知道,她这缘自本能的力量使得过了头儿,连同手上拽着的福子一起,母子三人竟一同滚下了足有两丈多高的运河大堤……
冰面上,被摔得晕头转向的梁秀英顾不得浑身的疼痛,一个鲤鱼打挺在冰床上挺身坐了起来。她先是把手下意识地在后背上摸了摸,后背空了,这下,她的头立时大了——就见捆绑在她身上的布带子松了,裹在身上的小被卷儿没了,不知什么时候,槐花儿从她的后背上甩了出去,此时,她的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儿。肆虐的狂风还在怒号咆哮,飞舞着的雪屑和沙砾弥漫了整个河道。风雪中,匍匐在冰面上的梁秀英连哭带喊地呼唤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梁秀英连滚带爬地在冰面上急切地寻觅着她的孩子,悲切地大声呼喊着:福子——!儿子——!……后来,她猛地看到,就在离自己十几丈远的上风处的一块冰面上,瘦小的福子正趴在裹着槐花儿的小被卷儿上哇哇地哭喊着。见此,梁秀英疯了似的朝两个孩子扑了过去……
福子那张瘦削的小脸儿上不知被什么划开了两条血口子,淌出的血水在他的皴裂的小脸儿上凝结了。
梁秀英把儿子拥在了怀里。接着,她颤抖着不听使唤的双手,连拉带拽地褪掉了箍在小棉被上的那道麻绳,当那被角儿被她猛然撩开的那一刻,槐花儿黑葡萄珠儿般的一双小眼儿忽悠一下睁开了,与此同时,她还不知好歹地冲着母亲甜甜地笑了一下。
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心惊肉跳的梁秀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揪在嗓子眼儿的那颗心终于放进肚子,接着,她便紧紧地拥着两个孩子哭开了。后来,偎在她怀里的福子对她说:妈,咱的粥桶呢?梁秀英止住悲声,抬起疼痛着的胳臂用袄袖搌了搌脸上的泪水,随后,便和儿子一道寻找起那只粥桶来……后来,在离他们母子十几步远的一处冰面上,找到了那只已然脱了箍儿摔散了的粥桶。望着那一条条的碎木块儿,梁秀英心想:完了,这趟白忙活了不说,还搭进个木桶去。就在她一根一根地拣拾着那些散落的碎木块儿时,几丈外的儿子高兴地冲着她大声喊叫起来:妈——!妈——!快点儿过来,咱的粥在这儿哪!走过去的梁秀英看到,一个桶状的滚了一身雪屑的粥坨子,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一处雪窝里呢。
整整一个冬天,才三岁多点儿的小福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被他娘牵着往杨柳镇的粥棚赶,往返二十多里地的路程老是这么一路小跑,几个月下来,他的脚力不但比一般大的孩子要胜出一筹,而且还造就了他走路的习惯——只要一迈腿走路,那两片脚丫子就想跑起来。再后来,在给本村地主刘文元家扛小活儿时,时不常的要和牛马驴羊这些四脚兽赛跑什么的。久而久之,只要他的两条腿往地上一撂,走不出三五丈去,风车似的小碎步儿便紧着煽呼起来了。日久天长,习惯成自然,不知不觉间,开步就跑几乎成了福子走路的下意识的习惯动作。再后来,不知是哪位善于观察的人发现了他的这个特点,于是便给他起了“张小跑儿”这个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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