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活
(一)
这是一段逝去的岁月,它记录的是前辈人的辛酸和苦难。我之所以要把它写出来告诉现在的人们,不为别的,是为了那不能忘却的昨天。
——题记
1
大运河畔的榆树庄村,村里有个叫外号叫张小跑儿的老汉,虽说如今已是八十岁的老人了,可身板儿依然硬朗,就是走路,还依然保持着打小养成的老习惯——只要迈腿行走,这两脚就像踩在了电门上似的紧着往前捯扯。
张小跑儿小的时候,家里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一家人常年住的是阴暗潮湿的地窨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靠讨要和捡拾为生。那时,张小跑儿都七八岁了,人们还时常看到他一丝不挂地光着屁股到处乱跑,一家人穷得浑身掉渣儿,头顶上的穷气冒起老高。
2
张小跑儿的父亲叫张老实,他本不是榆树庄人,是个常年在大运河上靠拉纤为生的穷苦纤夫。就在张作霖和吴佩服这两系军阀在北京交战的那年,一个意外的遭遇,才使得他落户在了榆树庄,
这年夏天,张老实拉纤的一艘货船在快要行驶到榆树庄码头时,阴云密布的天空骤然下起了瓢泼似的大雨,船老板怕船翻物毁,便让舵手把货船泊进了榆树庄码头避雨。时值中午,船老板及压船的保镖、舵手、拉纤的纤夫们都上了岸,蜂拥进运河酒家里避雨吃饭。由于饭馆儿里人多地方小,没有张老实的立足之地,他只好端着一大海碗的西葫芦烩窝头到屋外的席棚下吃去了。
蹲在席棚下石碾子上的张老实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无意间,他向几丈外的河岸乜了一眼,就在此刻,他猛然看到那箭簇般的大雨中,有个女人的身影脚步踉跄地爬上了运河大堤,倏然,张老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看到,河堤上的那个女人在水流湍急的河水面前略微迟疑了一会儿,随后,身子往前一扑,一头栽进了翻卷着浑浊浪花的河水里……与此同时,手端着饭碗的张老实顿时惊谔住了,提着的心也仿佛跟着那落水的女人一起掉进了水里。此刻,善良的张老实在诧异惊谔的同时,下水救人的意念在他的头脑中也迅速堤闪现了出来。张老实迅速地丢下了手里的饭碗,朝那女人落水的地方撒脚狂奔了过去。
这些年,一直在水边儿谋生的张老实练出了一身的好水性,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能在一里地外露出头来。
张老实看到,湍急的河水中,那个落水的女子正时起时落地挣扎着。他沿着河堤向下游的女人追跑了几步,随后,便扑进水里朝女人奋力游了过去。
在距离女人跳水的地方足有两箭地的一个踅弯处,已被河水戗得昏迷了的女人才被张老实连托带抱地弄到了岸上。
此时,骤来的暴雨已停歇了下来,云翳中,太阳又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张老实把已然昏迷了的女人托抱到河堤上的一棵垂柳下面,随后,他用两腿弓起了女人的后腰;接下来,他先是将女人的两腿夹紧,随后便运动起他粗糙的两只大手,在那女人鼓胀着的肚腹上轻轻地推揉了开了;刚开始,女人的嘴角儿漾出了些黄水汤子,不大会儿的工夫,便一口接一口地呕吐了起来。这样,足足折腾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张老实才把女人满满的一肚子河水戗倒干净。再过一会儿,女人那命若游丝般的生命才渐渐的复苏过来。
见到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着,恢复了意识的女子先是惊诧了片刻,随后便嘤嘤的哭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打算再次投进河里,张老实拦腰把她抱住了。她边哭边哽咽着说,让我去死吧,我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由于急迫,张老实把那女子抱得更加紧了。女人先是挣扎了一阵,可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张老实那有力的臂膀;再后来,心力憔悴的女人也许实在乏了,将一副柔软的身子堆萎在张老实的怀里呜呜的哭开了。此时,不知所措的张老实只知道拥着她瘫软的身子默默无语。
哭过一阵之后,女人的情绪渐渐的平稳了下来,她对张老实哭诉道:好心的大哥,你不该救俺。俺男人和一岁大的孩子都让土匪刘黑虎给害死了,俺没家了……好心的大哥,你要是不嫌弃俺,你就要了俺吧。
十五年前的七月,运河的一场大洪水把张老实的山东老家淹了,随后又闹开了瘟疫。在那场灾难中,张老实家的土坯房被洪水泡塌了架,他的父母双亲也在后来的病饿之中先后死了。从那年起,十三岁的张老实便离开家乡团洼村,到运河滩上背起了拉纤的纤绳,从此开始了他风餐露宿牛马不如的纤夫生涯。如今,他早已是个有家无实,出门在外没有一丝家的念想的孤家寡人了。如今,自己已是二十八岁的壮年了,不但是个衣服破了没人补的光棍儿汉不说,更是个四处漂荡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张老实是个自知天命的本分人,他对自己没什么太高的奢望,他只想有个能够容他落脚的家,在他疲乏患病之时,能有个知冷着热的女人慰籍在他的身侧床畔……此刻,当眼前这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人把以身相托的话说出口时,感慨万端的张老实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了,两片嘴唇哆嗦着连声应道:中……中!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场骤将的大雨,把这两个无家可归的苦命人拴在了一起。
张老实跳到自己拉纤的船上,夹起他的一卷烂铺盖后回到了岸上。随后,他搀扶起身子虚弱的年轻女人,一同走进了傍近河岸的关帝庙。正是从这天起,那破败不堪的关帝庙便成了他们结合之初的栖身之地。身边有了女人,张老实那颗飘荡着的心像是被拴上了一条扯不断的丝线,将他所有的关爱和温暖都倾注给了这个不幸的女人。在他的悉心呵护和照料下,才使得年轻女人从惊骇的噩梦中渐渐的稳定了下来。后来,从年轻女人的断断续续的叙谈中,张老实了解了她的一些身世。
2004年8月12日初稿
2014年4月10日再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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