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子

    上大学的第二年暑假，当林秋生把他和春芳的关系向家里人明确了之后，第一个站出来强烈反对的人便是他的父亲——现任村支部书记林满仓。他以醒世的口吻教训正读着大学的儿子说：“虽说现在不再讲什么出身、成分了，可那总是抹不掉的污点！再说了，你知道今后还搞不搞运动？你能料到将来还要刮那股风？到那时候，你就是想哭，你小子都找不着坟头儿！还有，春芳好赖暂且不说，单她那病的病小的小的一大家子人，生活负担得多重，你拿什么去填堵那没底儿的窟窿？……好不容易出去了，谁不盼着往高处走，可你小子却脑袋磕门框上撞昏了头，非要攥着倒霉不撒手！……”善说的父亲足足教训了林秋生一个晚上。临了儿，话头硬邦邦地告戒林秋生，“有我的一口气在，你想娶魏春芳做我的儿媳妇，那是墙上挂门帘儿——没门儿！”

为春芳的事情，林秋生和他父亲闹得挺僵，爷儿两个谁也说不服谁，就连父子感情也生分起来。假期里，只要他们爷儿俩一见面，不是粗脖子红脸地争吵，要么就是把头一扭，干脆就谁也不理谁。

林秋生的母亲是个只知劳作百事不做主的家庭妇女。平时，高高在上的父亲就是家里的最高统治者，他说出的每一句话，于母亲听来都不亚于金口玉言的圣旨。在春芳这个事情上，他母亲既不说赞成，却也不摇头否定。在他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时，她便在被地里劝自己的儿子：“你爸的话你也不能不听。他是你老子，他总不能害你吧。”

在家里，成家另过的大哥和已经出嫁了的两个姐姐，他们都承认春芳是个贤惠能干的好姑娘。但是，在是不是接纳她的问题上却不表示支持他。就连和秋生最好的二姐都当面劝他：“兄弟，结婚成家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光凭心血来潮草率地决定。你是吃商品粮的，你就是不为你自己考虑，总还得为你的后代着想吧？春芳虽然不错，她的家庭困难也暂且搁在一边，可她是吃农村粮的呀，将来你们要是有了孩子，孩子的户口可是要随母亲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等你后悔的时候可就就全都晚了！”

在他们这个家中，唯一站在林秋生这一边的便是他的大妹妹小莲。

小莲和长河同班，他们两个人从小也很要好，后来又在一起读的高中。长河考上大学走了，小莲没有考上。为此，她还偷偷地跑到运河边哭过。

为春芳的事，林秋生和父亲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僵。村人中也传出了许多不中听的闲话。有的人嘲笑林秋生说，这小子没多大出息，一个响当当的正牌儿大学生，往后要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干嘛非得抱个头顶高粱化子的柴禾妞玩儿；更有人讥笑春芳不自量力，说她一个土里刨食吃的小柴鸡，愣是把自己当成了落在梧桐树上的金凤凰；武卫彪之流更是满嘴里嚼蛆，在人堆儿里散布说，这两人，打小就在一起黏糊，说不定他们早就那什么了！……这些毁人名誉诬人清白的话，风风雨雨的便传进了春芳的耳朵里。秉性倔强的她迷茫了，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和锥心的耻辱。

明天，在家里呆了一个暑假的林秋生就到了开学返校的时间了。这天晚上，他刚一吃完晚饭，便快步从家里走了出来，穿街过巷地直奔春芳家走去。

当时，天正在逐渐的黑下来，街上行人寥寥，偶尔碰到一两个晚归的乡亲，也是搭讪一声就过去了。在他迈步走进春芳家的院子时，春芳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晚饭。见到秋生来了，春芳的弟弟妹妹们招呼了他一声，随即，紧着把碗里的剩粥三下五除二地倒进腔子，丢下碗筷便赶紧躲开了。

春芳转脸把正要走出院子的三妹喊住了，说道：“秋铃，你收拾一下碗筷，我有事情和秋生哥出去说。”说完，叫上林秋生便朝房东边的运河岸走去。

初秋时节的大运河，尽管河水已没有酷夏多雨时那么浩浩荡荡波澜壮阔，但宽阔的河床里依然是碧波荡漾水流奔涌。

此刻，望着安澜娴静温柔多情的大运河，林秋生想起了七月底那场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的瓢泼大雨……那是他记事以来所见到的最大的一场雨！

那场雨是晌午时下起来的，开始时还稀稀拉拉的，不一会儿，鞭杆子粗的雨注便从天上密匝匝地砸了下来，不到半天的工夫，那雨便把村子里的大小坑塘涨得沟满壕平汪洋一片了……四面八方的雨水汇集到了大运河里，浑浊的河水在迅速地上涨着，到黄昏时分，浩荡湍急的河水已经涨涌到了河岸的边沿……

滔滔浊水奔腾咆哮着滚滚南下，层层波浪不停歇地拍打着运河的堤岸。翻涌的河水，卷着一又一个鸡笼大的旋窝，不时地发出阵阵怪吼。

晚上八点钟时，饱涨的河水渐渐漫过了村北那段低矮的河岸，顷刻间便淹没了一大片的农田。随着高音喇叭里林满仓急促的呼喊，全村的青壮劳力迅速地奔出了家门，头顶大雨向河堤的险段上聚集。在家休假的林秋生也顾不得多想，抄起一把铁锹便朝村东的运河猛跑……

滂沱大雨中，肩扛沙袋向河堤迅跑的林秋生看到前边一个瘦小的身子摔倒在了雨水里，恰好赶到的他一把将那人从泥水中拉了起来，原来这人正是魏春芳。

经过大半夜的苦战，漫过堤岸的河水被迅速加高了的河堤拦截住了，如注的大雨也开始减缓了下来，疲惫不堪的人们这才放心地回家歇着去了。

那场大雨中的激战，连淋带累，致使体质孱弱的春芳回到家便发起高烧来，这一病倒，直到三天后她才从炕上爬起来。

在春芳卧病的三天里，林秋生每天下午都来家里看她。

2002年9月10日初稿

2014年1月12日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