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子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句人们时常用来聊以自慰的话，却凑巧应验在了我的头上。

    这年的冬天，我们村北运河大闸的水文站要打一眼一百多米深的饮水机井，当这口机井打到了百十来米深时，碰到了很厚的一块流沙层，如果选址再打，人力物力的浪费暂且不说，要是还是这样的地质，那就更掰瞎了。而解决沙层塌陷淤堵井管儿的最好办法，就是用鸡蛋大小的干黄胶泥球填堵。说话就该往下放井管儿了，这时候却偏偏出了这样的问题。

    这天，周五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水文站的崔站长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跑到了我们学校，求助我们学校师生帮他解决一下这个燃眉之急。他对老梁老师说，只要我们答应帮忙，他们宁愿花重金雇佣我们师生攥这些黄泥球。但他有一个条件，装满两拖拉机车斗的黄泥球只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周六中午他们负责把黄土送来，而周一上午，他就派车前来拉货。

    当时，老梁老师一听这活儿要的这么急，心里便有些犹豫，一时不敢吐是不是接活儿的话口。见状，正愁没有财路的我怕到口的肥肉再吐出去，便在一旁极力怂恿老梁老师说：“您就把这活儿接了吧，其它的我去想办法。”老梁老师见我的态度挺坚决，就答应了崔站长的条件，同时，也把那五十块钱的加工费谈妥了。

    说起攥泥球这个活儿，其实操作起来并不复杂，关键的问题是，这个时候正是伸不出手来的数九寒冬，不但要把粘手黄泥攥成蛋蛋，还得想办法把那泥球一个个地给人家烤干。

    周六中午快放学时，水文站来车把黄土拉来了。看着那一大堆黄土，我和老梁老师商量：前期的和泥、生火等事情我来做，发动三年级以上的全体学生，星期天早上开始动手干，争取在下午太阳落山时把这堆活儿干完，不能误了星期一学生上课。听我说的如此坚决，老梁老师含糊地点头同意了。

    周六中午放学时，老梁老师挨班通知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周日到校参加义务劳动。我指挥我班的学生把课桌椅都搬到了教室外面，把整个教室腾空打扫干净。然后，我告诉四年级的学生下午带筐到校，帮我把黄土运到教室里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时任村翻砂厂厂长的父亲商量学校攥泥球的事，求他帮忙给我想想办法。我们商量的结果是，父亲答应借给我两个铸铁的大开口儿的炉子，顺带着赠送我两手推车炼铁用的焦碳。

    下午，父亲派两个人把我借的炉子和焦碳送到了学校。我带着我班的学生把那堆黄土一筐一筐地背进了教室。

    到了晚上，除了孤身的无家可归的老梁老师，其他三位住在邻村的老师都回家和家人们团聚去了。这个晚上，我先是在教室里点上了一只两百瓦的大灯泡儿，然后便开始忙活起来。吃完晚饭的老梁老师过来要帮我，我硬强着把五十多岁的他劝回宿舍休息去了。我用铁锹把黄泥疙瘩拍碎一些，然后把中间挖出一个蓄水池，都准备好了，我这才挑起水桶，向学校南面的井台儿挑水去了。直到忙活了通身是汗，我才把那堆黄土用水闷好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这时已是午夜的光景了，于是我又开始生火点那大半个人高的火炉子……当两只大火炉的炉口升腾起了瓦蓝瓦蓝的火苗子时，我再把它们填足焦碳封上，这时再一看表，已然是后半夜的丑时了。随后，胡乱的把脸和脚洗了洗，就一头倒在床上睡了。

    心里装着事儿的人睡起来也不实巴，我也就眯了比狗眨眼长点儿的工夫便醒了。坐起身来看看窗外，天还黑魆魆的没有放亮的意思，但此时睡意全无的我说什么也躺不住了，于是翻身下床，穿了一身儿绒衣绒裤便去了教室。

    我先把两只大火炉的炉门儿打开了，不一会儿的工夫，教室里的温度便蹭蹭地往上窜。我脱掉裹在身上的绒衣绒裤，上身儿光着膀子，下面穿了件运动裤衩儿便抡锹干了起来……被水浸泡透了的黄胶泥实在是粘的邪乎，铁锹插进去之后根本拔不出来，我索性不用铁锹了，便光着一双赤脚踏进了冰冷的黄泥堆里。

    当我把一大堆黄土终于踩踏成了一大滩粘糊糊的黄胶泥时，我的裤衩都被汗水湿透了……此时，一轮火红的太阳正从大地的幔帐后面缓缓地露出她娇羞的半边面庞……就在我重新穿戴起来站到了操场上时，东方的天际早已是灿烂如火红霞光万丈的早晨了……这个时候，学生们也开始陆续地从家里向学校走来。

    学生到齐后，我开始分配活计：三个大个儿的男生负责供泥，另选四个大点个头儿的男生负责烘烤泥球，剩余的学生，一律按名找位，在我事先画好的地界上攥泥球。待所有的学生各就各位后，我简单的讲了攥泥球的基本要领和纪律要求，便开始向每个人分得的地盘儿里发送黄泥：五、六年级的大个儿学生分的多些，三、四年级的学生分的少些，不等我把话说完，这些天性就喜欢玩儿泥巴的学生们便开始战斗了……

    我从翻砂厂借来了两张粗铁丝编成的筛子，那四个大个儿男生专门负责收殓泥球往铁筛子上放，然后抬起来放在两个大铁炉子的炉口上进行轰烤。如果这个炉子上的泥球烘烤干了，由两个人抬着筛把倒到教室外面的指定地点，而另两个学生继续看守着另一个炉口上的泥球……

    整整一上午，五十多名学生一直在高高兴兴地攥着泥球没有停歇，那一大滩的黄泥下去了一半儿，被烘干了的煤球大小的黄泥球在教室的外面已经堆了很大的一堆，照这样的速度再干一下午，按时完成任务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中午的时候，学生们都回家吃晌午饭去了，我把学生攥好的还没来得及轰烤的泥球又烤了四筛子。然后又把教室收拾收拾，就在我离开教室准备回家吃饭的时候，老梁老师端着一大海碗的炸酱面走了过来，满是关心的神情对我说道：“你就别回家了，赶紧趁热吃了歇会儿，下午还得接着忙活那。”

    到了下午，几十名学生像羊拉屎似的一个一个来了，不用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单看他们走路时那个懒洋洋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孩子已经没有上午时那个兴奋劲儿了。

    果然，在我宣布了三遍开始干活的命令后，学生们这才很不情愿地回到了上午干活时的位置。这时，平时就不是省油灯的郑秋生和李满囤开始耍勺，他俩一边耍逗着，一边拿别人攥好的泥球儿拽着玩儿。有人带头儿懈怠，马上就有几个学生跟着乱了起来，教室里成了嬉笑打闹的欢乐场。

    我看着那一大堆黄泥和乱成了一锅粥的学生们，心里就有些起急，心想，如果任这种态势发展下去，今天下午算是泡汤了。

    我扯着嗓子吼了两声，乱糟糟的场面依然故我，心里就更急。这时，追跑着的李满囤恰好要从我身边跑过去，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像提溜只小鸡子似的被我扔到了门外，这下，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教室里的秩序虽然好多了，但学生那两只手却磨起了洋工，一个泥球儿在手里捏来攥去的就是不出手。无奈之下，我开始琢磨能把学生的积极性再次调动起来的新招数……可看着那一大堆黄泥和周围越来越无精打采的学生，我的心里开始有一种黔驴计穷的感觉，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让学生再次兴奋起来……

    这时，在墙角儿攥泥球儿的三年级学生小方嘴里嘟囔着：“一个，两个，三个……”听着听着，我的眼前就觉得豁然一亮，心里想：“对，就这么办！”

    我拍着巴掌高声喊道：“喂——同学们停一停，我有事情跟大家说！”

    顿时，学生们都扬起脸来，齐刷刷的目光对准了我。我接着说道：“今天下午，我们大家展开一个竞赛，我们采取分年级记录的方法，把每个人攥泥球的数目记在黑板上，看谁攥的泥球最多。凡是排在年级前五名的同学，明天每人奖励一个作业本儿一支铅笔，凡是进入不了前五名的同学，每人只能发给一支铅笔。

    我的奖励措施刚一宣布完，好说怪话的李万成便带头问道：“说话算数儿？不是骗人的？”

    我肯定地说：“吐唾沫是钉！我要是说了不算，往后你们就别叫我老师。”

    学生们听我说的这么坚决，情绪顿时高涨起来，浑身的劲头儿一下子鼓起来了，口里嗷嗷的叫着，在属于自己的那爿领地上紧锣密鼓地干开了。

    随着副班长倪小凤嘴里唱着数儿，黑板上记录下的数字也在她的手下不断的更新着，再看那堆黄泥，如同蚕食桑叶般快速的少了下去……当冬天的太阳正在准备将自己隐进西山背后的时候，教室中间的那堆黄泥变成为了最后一个泥球儿被放在了烘烤炉的铁网上。

    星期一上午，崔站长坐在一辆手扶拖拉机上到学校拉泥球儿来了，当他看着墙根儿下那一大堆干干的黄泥球儿时，先是站在那儿愣了一下，尔后，便咧嘴笑了。满心欢喜的他在事先讲好的五十元加工费的基础上又多给了我们十块钱作为额外的嘉奖。